职场初体验

文 / 张楠

人从事什么工作与职业，是关乎一生的事情，我求学期间做了很多思考，但多是零星的感悟，没有机会得到很深入的探讨与指点。忆往昔，如果青葱岁月中得以有更多的思考、讨论与实践，自己的成长定可以事半功倍。我亲身访谈与观察到相当多的中学生与大学生对自己的未来或者迷茫，或者人云亦云，或者固执地抱有一些不成熟与不理智的想法，深深感到如果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怀与辅弼，更多学子可以极早地找到自己的道路，展开灿烂的人生。

我进入职场最初的两三年体验在自己看来，是精彩纷呈的，几番痛苦，几番突破，个中千般滋味，值得细细品味，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后来的道路，在此做一回忆，与校友们分享，奢望能对年轻的朋友们有所裨益。

坚持与勇气让我无所畏惧

我在中学阶段成绩起起伏伏，高考的时候赶上低谷，就读于原北京经济学院经济数学系。起伏多了说明基本功不够扎实，心理素质亦有所欠缺。万幸的是，我这个人从来不服输，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境遇，都有着一份强烈的进取心，相信勤能补拙，下一次机会说不定在哪里，一定要尝试准备好。

上世纪90年代初毕业实习的时候，我得以进入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公司，去之前也不知道具体做什么，充满着好奇。那里的多数公司在倒买倒卖新兴的高科技产品，2401打印机、联想汉卡、EPSON打印机等是明星产品，一台IBM8086PC可以卖3万多元。我去实习的公司是当时著名的“两通两海”之一，所在的子公司一半是做贸易，一半是做现在流行的AI相关的研发，负责人是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的老教研员刘老，有着典型的学究气质。由于我正做着出国留学梦，想在实习与工作中弥补学校与学术背景方面的不足，所以到这里实习正中下怀，便选择了做数字图像处理这个听起来高大上的领域。

好奇之后是非常的忐忑，大学里学的专业虽然与计算机相关，但是信号处理等核心课程都没有学过，完全不知从何下手，不敢想象自己不能胜任的话将如何收场，但当时仍感谢公司能够给我机会做一次尝试，回头看来，机会是一定要自己主动争取的。

公司的团队之前几年一直在开发火车车号识别系统，采用的是计算机视觉的方案。负责带我实习的范先生是一位硕士，他非常谦逊与和蔼，让我很快放下对自己背景的自卑感。后来知道，他是从贵州一个小城市考到中国矿大的，我进公司后的一年他考上了清华模式识别方向的博士生，成为著名的边教授的学生。另外一位研发的核心人员是北大遥感所毕业的硕士张先生。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灵动的小万，虽然是职高毕业，但是写代码思路飞快，是一把好手！当然还有特别照顾我的销售部门主管席先生，虽然他在编程与调试系统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但是公司需要他做销售来养活大家。他们都是我在实习时候的“师傅”，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我都学到了不曾有过的经验。

我进入奇妙的AI世界是从读T. Pavlidis教授的图形图像算法的书籍开始，范先生让我从细化算法入手。从这本书开始，我顺着里面的参考书目，不知不觉地见识到了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的枝繁叶茂，虽然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成为我后来的求学生涯的常态。我如饥似渴地徜徉在不断涌现的新知中，图形图像处理、模式识别、神经网络、专家系统、计算机视觉等纷至沓来。我不断地在北图与计算所图书馆里面搜寻最顶级的期刊，知道了IEEE的存在，在IEEE Transactions on PAMI等顶级刊物里面寻找历史与最新的学术成果，仿佛在与伟大的灵魂们对话，David Marr、T.S. Huang、傅京孙……我知道了探索最前沿科技的学府MIT、Stanford、UIUC、Purdue、CMU等。最让我爱不释手的是David Marr的《计算机视觉》，我第一次领略到计算与其他学科交叉的震撼与魅力，也感叹这样卓越的人物32岁便英年早逝，不断让我思考生命要以一种什么样精彩的方式渡过。

再美好的愿望都是需要动手一步步实现的，个人计算机还刚刚进化到AT286时代，上学的时候只会处理文本，处理关系数据库，图像怎么个玩法呢？在师傅们的指导下，我学会了调试当时很罕见的图像处理板，应用库文件调取数据接口，直接处理矩阵，一边处理一边显示。不到一个月时间，我综合了学习到的各种算法，做了一些修改，在公司实际采集的图像样本数据上予以测试，实验的结果作为研发团队的图像预处理资源之一。实习成果的论文与我大学的专业稍有不符，尽管还在科技竞赛中获奖，但是我对毕业答辩还是有一丝不安。感谢参与答辩的评审老师们，接纳了我的工作，这种宽容而非刻板使我们能够回归读大学的初心，是让我们灵活运用学习的能力，去面对未知的问题。

由于实习期的良好表现，我顺利地得到了公司的录用。在缤纷热闹的中关村我竟然可以得到一片做研究的静土，虽然损失了跟着大潮发财的机会，我却从未后悔过，因为这段生活的体验非比寻常，值得永远回味，也极大地帮助我实现了出国留学读计算机系的梦想，虽然我当时还完全没有想好读完硕士博士要做什么。所以我现在更加感觉到，在校大学生以及职场新人可以主动地寻找机会并且多花一些时间找过来人了解外面的世界，更好地规划自己的未来。

跟我同时被录用的还有来自北航等工科院校的几位同学。虽然我毕业学校的名气不如他们，但是四个月的实习期内已经耳濡目染，积累了很多关于项目的观察与思考，所以并没有输在起跑线上，反而是得了一份自信，去迎接竞争与挑战。刘老总是把程序员小万拉在身边“DEBUG”（原意指计算机排除故障），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小万面对我们这些大学生、研究生也从来不怯场，从这里可以看出公司的文化是任人唯贤的。虽然我最开始的工作是帮助测试，但是我隐约觉得，如果能够更加主动，会有更好的机会发光发热。作为Underdog（处于劣势或不被看好），我喜欢内心与行动上准备好，在亮剑的时刻，绝不含糊地勇敢出击。我第一次作为系足球队的成员上场就是靠毛遂自荐的，本来没人看好我的，但是恰逢在落后时可能不能出线的情况下，被派上场尝试一下，结果我一个超远界外球抛掷助攻，加上一记头球攻破了对方校队守门员把守的大门，留下一段佳话。学校的排球联赛到决赛中我才初次有机会上场做接应二传，凭着顽强防守和发球的特长，被一直留在场上，直至斩获了冠军。能力上虽然存在各种不足，但是坚持与勇气是我一直引以为豪的，不惧与任何人匹敌。

“升级打怪”，不断探索解决难题

初入职场，进入研发的行业中，第一次体会到科学研究与工程实现绝非近在咫尺。当时，锐意进取愿意尝鲜的唐山电厂率先采用了我们的火车车号自动识别系统替代手工的抄号作业。我被选为参与现场调试的人员之一，原本只是打打下手，没想到即将开始通关生涯，面对一重重工程中的实际困难，一下扑在这个项目上很长时间，从一个灯泡开始，一直做到了图像识别的几乎全程的软件与工程工作。

在实际使用环境中，我们需要24小时准确抓取图像，这就不得不应对白天不同时段的阳光与夜间的辅助照明，这些细节之前没有完全考虑好。空白与不足也意味着机会，看似吃力不讨好的地方，由于关乎项目的成败，也成为不可或缺的因素。没人做，我就上。由于我参与了图像采集的测试，相对而言更熟悉采集卡与摄像头的性能，所以暗地里琢磨起来，到处找关于照明的书籍，学习照度、色温等专业术语与概念，到处打听谁懂得专业知识。当听说中科院电子所的一位教授是照明专家时，我毫不犹豫地找上门去当面请教。教授没有责怪我的莽撞，而是认真地听我描述工作场景，耐心地推荐了几种可能的选择。我回去向刘老汇报了工作，公司批了经费交予我负责，我拉着其他小伙伴在实地做了试验，成功地解决了夜间的光照问题。多年后读到12岁的乔布斯大胆找惠普创始人要零件的故事时深以为然，一方面自豪于终于拥有这份勇气，另一方面想如果我少年的时候就抛弃胆怯与犹疑会是怎样的光景。

随后，我又通过观察与计算，设计了适合四季使用的遮阳棚。其间工人们一度手快，做错了地方，我顶住了压力，坚持返工做成设计好的方案，甚至学会了打桩与焊接，得以保证24小时全天候的采光条件。在我看来，这种边缘工作上需要更大的决心与责任心，是锻炼人、检验人的绝佳机会。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定位车厢位置的压力传感器在试验环境中工作得不错，但是在真实现场中有了隐忧：这个传感器检测不到行驶方向，火车如果因为调度问题产生倒车，甚至在传感器上来回运动，那么图像采集就产生混乱了。当时没有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只好暂时假设火车是理想运动的。我利用测试的时间编写了观察传感器反应的程序，每次过车观察火车的运动规律以及传感器的数据规律。我真的很想推翻这个不够可靠的方式。终于，在一次模拟实验中，我发现了数据反映的瑕疵：一节车厢的信号没有被记录到，虽然上百次实际过程中只看到了这一次，但是这意味着几十吨煤的漏检，对应着多少金钱的损失？！责任重大啊！于是我叫来同伴一起检查与测试，但是一直没有能够复现，是我眼花了吗？我并不死心，因为真的是亲眼所见。于是趁着过车的间隔期，我挥着钳子对着传感器模拟车厢的到来，经过几百次上千次依然工作正常，我仍然不气馁，到接近一万次的时候终于让异常再现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如同升级打怪，实验了三年的方案被我一朝推翻，同时也给项目带来了更大的危机和难题，幸好没有人责怪我，不过领导们也是一筹莫展。既然“破”的事情我做了，那么是否能够再做一次“立”？忽然想到，父亲在他的汽车项目里用到了一种光电传感器，是否可作为“他山之石”，于是立即跑去借来一个。了解到参数与价格还可以接受，但是具体方案就要重新来过并且没有什么方案可以借鉴，我第一次独立面对一个复杂的工程问题，这就是“亮剑”的时刻！

现场观察、翻阅资料、集思广益、苦思冥想、反复模拟，其中关键地方使用了北航毕业的原同学推荐的状态转移图的方法，通过不断推导简化，终于诞生了自己独创的算法。这是迄今为止我做过的最简洁与完美的算法，不多不少使用了所有的状态和路径，而且解决了过去完全无感的火车来回运动的问题，同时还可以过滤车厢或者车轮上出现意外杂物的干扰，可以准确定位车号的位置。多年后我远渡重洋，父亲依然替我保存了当年的技术资料。我希望自己虽然没有像他一样就读于清华，也一样会令他自豪。

当我拿着图纸、算法与模拟结果汇报的时候，刘老当即安排由我负责，其他的同事协助我做相应的传感器接收与处理的硬件设计。算法的实现又落在我自己头上，为了实现智能的采集，我们需要使用8031可编程控制器，这个对我又是陌生的产品，不过经历过前面的通关，自己信心满满。我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地花了9天时间，快速学会了8031的汇编语言编程，完成了把算法实现并且烧制到EPROM芯片里面等工作。手痒的时候就拿着锤子到处找钉子，在等待信号采集硬件完成期间，我还顺带完成了图像分割的算法实现，根据图像的纹理特征更加准确地抓取车号的位置，大幅度减少需要处理的数据量。

由于做了大量观察与模拟工作，我的新算法与传感器方案在现场实施中意外地顺利，超乎想象地一次性成功。在周末团队赶火车回北京前的最后一刻，真实的火车到达电厂的场景出现了，新系统经受了车厢来回运动的折磨，我的采集与分割子系统完美地达成了目标，而且在以后的岁月里一直稳定工作。那天傍晚，落日余晖中，伴随着欢快的歌声，我们踏上了归途。后来我又根据其他的车站情况设计了不同的传感器与采集方案，成为了公司的主力。有一次不小心看到工资单，我的工资是同期来的同学的2倍多。

小插曲与结束的话

小插曲之一，由于需要近距离观察，我经常在火车通过的最小安全距离1米5之外工作，老式的蒸汽机车从面前缓缓驶过，巨大的连动杆与零件撞击的轰鸣是真正的“重金属”，长时间下来，最爱听摇滚的我只好远离耳机了。

小插曲之二，仲夏的一天，在唐山电厂宿舍盥洗室里，我遇到了一位鹤发童颜、笑容可掬的老先生，他自称是北京现代创造法学会的人，嘱咐我要有创造性。当时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有些懵懵懂懂，创造对我来说就是无中生有，摸不着门道，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实际已经在做创新的事情。未几，老人飘然而去，此生再未谋面，但是当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老先生的教诲也一直铭记心中，等到留学、创业的阶段，我终于慢慢摸索到了一些创新的方法，希望能够传递给更多的年轻人。

作为一个职场新人，在这个项目中，除了硬件及核心算法部分，我在灯光系统、环境设计、传感器系统、信号处理系统，图像采集系统、图像预处理系统中都做出了自己独有的贡献。一路披荆斩棘，两年的时间里在学术研究与工程实践两个方面都收获满满，为我未来申请留学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不满足于现状，不断寻求突破，与团队一起成长，勇于承担任务，是我最大的心得。

回顾年轻时的经历，更多的是期望能够成为年轻人的良师益友，那个时候内心非常渴望有人商讨与引领，如果通过分享我的故事，能够给年轻人以启迪，我就非常满足了。有任何人需要我的帮助与探讨切磋，I’ll be more than happy to help out。愿我们都有精彩的人生！

（作于2020年7月，2021年4月修订）

【校友简介】

张楠，1986级经济信息管理专业校友，新加坡国立大学计算机系硕士，美国中佛罗里达大学计算机系博士，首经贸“校友导师计划”导师，湖南教育电视台大学生就业培训项目首席专家。中国精细地图和室内地图行业的开创者，2010年在百度高德发布了世界首批室内地图，曾获IBM“智慧行星”中的Smart Camp创业大赛中国区冠军；主持设计实施了中国第一个微信LBS支付商城，案例被列入2014年美国互联网年度报告；爱鲜蜂联合创始人，融资近十亿元。2003年第一届国家级海外自费留学生奖学金获得者。在移动互联、云计算、物联网、LBS和O2O、在线教育领域有着丰富的理论和实际实施经验。

张楠：职场初体验（配图版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