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1-10 来源: 作者: 编辑:
经院77级校园二三事
文 / 陈淮
我是正宗“新三届”的头,恢复高考第一届,77级,政治经济学系,77411班的。
我还是正宗“老三届”的尾,68届初中。1966年初一没念完就动乱停课了。混到1969年,说我们已经是“有知识”的青年了。于是一火车给拉到了内蒙古,上山下乡多年。1975年回城,在一个小工厂工作,集体所有制。那时有几句很励志的话,我是真实践了的。一句叫作“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再一句叫作“活着一分钟,奋斗60秒”。凭着一股子拼劲,我在那个小工厂当了个车间副主任,机加工车间。那两年多时间干得怎么样,有个例子可以说明。临高考前,被停近20年后第一次涨工资,全厂投票,从青年二级工中“拔尖子”,涨一级工资。一共选五个。有我一份。
这段话是个人的背景交代。这个背景和后面说的二三事有关系,算是伏笔吧。
(一)
77级入学后,班里成立了团支部,让我当团支部副书记。入学时还是冬末,转眼到了春天。我就想,咱这团支部也得组织点活动啊?啥活动呢?春游。去哪?十三陵。我回我入学前在的那个小工厂,凭着以往和领导、同事的人缘,从厂里借了个拉货的解放牌大卡车。车是厂里的,司机师傅也不能白辛苦吧?我又想方设法給开车的师傅搞了点汽油票。汽油票为什么能成为司机师傅的辛苦费,这里就不多说了。总之,这个出游活动的最重要条件就算具备了。
出游活动当天,风和日丽。四五十个春风得意的男女青年一路欢歌笑语,尚不熟识的同学们相互之间借此有了一番沟通了解。一天尽兴,自然也留下了虽不多、但弥足珍贵的若干风采照片。
一切顺利。但返程路上出了个有几分惊险的小插曲。
我们班里有个同学,入学前是公交公司开了多年“大公共”的司机,当然就持有着最高级的“大客”驾驶本。那年头儿有驾驶本可是个令人称慕的本事。他手痒,就要求返程开一段大卡车。厂里的司机师傅查看了他的驾驶本,也就同意了。挂档、起步,一切操作都是“大公共”的标准,没挑儿。走着走着,忽见迎面过来一自行车,骑车人在两车相错时使劲向我们挥手,口中似还在大喊什么。站在车上前排的同学赶紧拍驾驶室的顶,让车靠边停下。下车一看,可不得了。车前轮转向架一侧掉下来拖在地上了!因为连接转向架的一个销子还是螺栓脱落了。大家赶紧分头往回找。没多远距离,还真找到了。重新安好,再上路。这回没人唱歌了。大家想想都有几分后怕。幸运的是,恰好迎面的那个骑车人看到我们车出了状况,恰好他喊叫示意让我们看到并停下了,恰好我们还能往回走把掉下的零件找到。
(二)
不记得是1979还是1980年的五一,我有个上山下乡时的朋友结婚,我去参加婚礼。后来曾有句话,说一块儿扛过枪的,一块儿下过乡的都是“铁哥们儿”。借此相聚,大家自然有很多话说。婚礼当天很晚才散。
大约半夜12点多了,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走到半路,忽然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单独在马路上走。我就觉得很奇怪。不合常理啊。这么大小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晚自己一个人在马路上走,而且是在节日前夜?我就停下车来询问。为了取信孩子,我就告诉他我是哪个学校的大学生,叫什么名字,是个好人;如果有困难,我愿意帮助他。果如我估计,孩子告诉我,是和家长闹意见赌气跑出来的;天黑后也不知该去哪,也不敢回家。当然不能让这么大的孩子留在街上无目的地继续走下去。我就用自行车驮着他,把他送回了家。他家里正在焦急万分的父母自然千恩万谢。
故事有趣的部分在后半段。
过了几天,北京晚报登出了一封表达感谢的读者来信。是那个孩子的父母写的,说有个北京经济学院的陈姓大学生,把他家盲目出走的孩子送回了家,特提出表扬。那年头人们没有多少咨询信息的来源,这份提到北京经济学院的北京晚报自然就有了很多人看到。
很多人看到,但并未有人问过是不是我。直到若干天后,才有能接近组织的同学悄悄透露给我,说我们班的政治辅导员看到这个报道后断言,说这个做好事的人绝不可能是我,我不可能有这样的好思想、高觉悟。
这句看似平常的评语决定了我后来的人生轨迹。
我听到这句话后,立即明白,在掌握政治界限的人那里,我一定是属在“另册”中的;毕业分配时绝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我不能把命运再次交给别人去摆布。怎么办?考研!从那时起,我就定下决心,考研,而且一定要考上;把毕业去向的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
并非我太脆弱、敏感。当时,从初谙世事的中学生时算起,历经停课闹革命、上山下乡、工厂磨练的起伏跌宕,我已经有过十余年的社会历练了,深知我的性格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我这一辈子,不论在哪工作,处在什么岗位,从来没有甘于平庸过;总是殚精竭虑地力争出色。曾有好友评价我说是锋芒毕露,我知道他的本意不是夸我,而是想说锋芒太过。尽管我从不和领导、同事闹矛盾,但“木秀于林”,反而很难获得有权管我的人的青睐。因我入学前的经历中有一大堆表彰受奖,入学不久我就被列在第一批发展党员的名单中。但党支部到我原所在工厂去外调,恰是厂里一位女性政工组长接待。在这位管政治的女士眼里,我是如何地目无领导、妄自尊大,以致让那些党的好干部都颜面无存,没地方摆;这距离党员标准也差太远了;意思就是和阶级异己分子差不多吧。有了这个定义,大学四年,我这个党就始终没能入成。其实,从入学不久的这次被否定起,我心里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最后的结果。
(三)
大约是1980年暑假,我独自到北戴河旅游。在经过海滨一处供外宾休息的石板平台时,一个中国小伙子不慎滑倒,把后脑勺磕破,鲜血直流。在平台躺椅上休闲的一对外国老夫妇立即起身救助,叫服务员拿来大概是为他们服务的备用急救药品、纱布,给这个中国小伙子进行了止血、清创、包扎。我自然也近前帮忙,还兼做英文翻译。由此就结识了这对外国老夫妇;并知道了,原来他们是西德驻中国大使修德先生和他的夫人。
以后,我和这对高级外交官的老夫妇还有过不多的几次书信往来。无非是问候、感谢之类。他们从未问过我军事部署、政治内幕之类敏感信息。给我印象,他们就和一对慈祥的中国老者差不多。
当时,中国刚刚对外开放不久,人们对外国人还充满陌生和好奇。而当时思想最活跃的新一代大学生也是外国人想有所了解的对象。自然双方都有希望相互接近、相互交流的愿望。我忽发奇想,探寻地问了一次修德大使,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学院的学生球队和西德使馆工作人员来一场篮球友谊赛。我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对方的积极回应,并就进一步安排提出了很多时间、地点、观众等的具体建议。
我立即把这个情况向院团委做了汇报。记得当时的团委的负责人一个姓刘,还有一个个子稍矮的叫李庆堃,不记得哪个是书记哪个是副书记了。他们俩与惯常充满阶级斗争思维的政工干部不同。俩人都是很有热情、勇于尝试新事物的年轻人。国际友谊篮球赛的事立即得到了他们的积极肯定。很快,有关比赛的事情得到了院领导的批准。校队立即被组建起来,并开始了有组织的训练。
一切都很美好。但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就在比赛的一切程序都已经被安排妥当,所有各方都充满乐观期待的时候,一次在国门初启的中国一小朵对外开放的浪花就要掀起的时候,北京经济学院一次民间交往性质的重大外事活动即将举办的时候,团委找到我说,接上级指示,国际篮球友谊赛得取消。院团委当然也对活动的夭折充满了无奈、失望和沮丧。他们没解释是院外公安还是外事部门的意见,反正必须取消。我也没深问原由。没必要问。即使在当时思想解放的大背景下,进取的机会也只能来自于运气而不是必然。这我理解。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修德大使有过联系。愿这位对中国人民充满善意的老人和他的夫人安好。
(四)
77级入学时,北京经济学院虽小,但有个自己的印刷厂。那时的院领导很开明,允许学生自己办报。很正规的印刷质量,如同正式大报一样。两周或一个月一期。面向全体师生,包括教职员工。报纸的名字我记不太清了。有同学说叫学习时报,我不太肯定。因为学习时报是现在中央党校的校报名。
从这张报纸开办到我毕业,我一直担任编辑,负责稿件的选择、修改、定稿、划版、签发等。一个版面,如果只有一个标题,最大容量是8500字。这个我至今还记得。但登载整版文章的时候很少。一般一个版三到五篇稿件。
得说,这个报纸从开办起,至少在我经手的过程中,院领导和院有关部门从未干预过,也从未有过稿件预审。可以说,真的是学生的自我办报。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从未出过政治倾向、舆论导向之类的事故。
这个报纸不仅学生看,老师们也是比较关注的。这就有了一段或许值得记叙的往事。
有个年轻老师,姓名我不记得了,写了一篇文章投到我们这个报纸。文章是关于计划生育的。主要观点是,建议政府设立一个“无婴年”制度;每隔若干年有一次“无婴年”;这一年不准生孩子;以此实现对人口快速增长的控制。
这篇稿件并非仅仅是一个杂谈、设想,而是照着论文的路数写的,论点、论据等颇有一定逻辑性。我看到后感到很新奇。因为这个主意似乎太有点标新立异了,就决定刊发。不仅刊发,我还配写了一篇商榷的评论。
我配发的这个商榷也是按学术语言来写的。主要观点,一是人类生殖繁衍是有自然属性的,这个自然属性决定了其一定得有连续性、均衡性的特征。这个客观规律决定的过程不可能按照人的主观意志时断时续,抑或在某一时间段内生而在另一时间段不生。二是人口变化也必须服从社会属性的要求。婚恋、医疗、幼育、教育、就业等社会活动进行或者社会资源配置都不可能时有时无,或时大时小。三是人口政策的目标并非仅仅是人口的多和少、增或减,而是为了实现社会经济的有序发展、资源的优化配置和国民福利的最大化,任何人口政策都需要考虑其经济性、效率性以及对公共利益、长远利益的影响。
这两篇文章是在同一个版面刊发的。文章刊发后在校园内引起了不算小的关注。以致在很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中,仍有人记得和不断提起。
记叙这件事,并非是为表达一种自我炫耀。恰恰相反,很多年后每当想起此事,我都在心里很有几分的不安。为曾经幼稚不安,为初出茅庐的不懂宽容不安,为对老师的不敬不安。其实,当时我的本意只是希望引起更多的学术性讨论,让我们的报纸更有学术氛围;而绝无驳斥、嘲笑、呛堵某个老师的动机。如果此事曾导致涉及的某个老师不快抑或有所伤害,我愿在此就当初的不当做发自内心的道歉。
2021年9月21日中秋
【校友简介】
陈淮,首都经济贸易大学1977级经济学专业校友,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博士,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城乡建设经济系博士生导师。曾于1987年至1989在日本东海大学作访问学者,1992年至1993年在美国斯坦福大学作客座研究员,中国房地产研究会名誉副会长,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政策研究中心原主任、研究员,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